第八九一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(中)-《官居一品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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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非人的劳动量,只有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这种马上得天下的铁人能够承受,到了他们的后世子孙,便无能为力了。而且还有一个因素不能排除,就是后世的皇帝,虽然坐在他祖先坐过的宝座上,但他们的职责和权限,已经和祖先大有不同了。开国皇帝的一言一行,都被臣下恭维为绝对的天宪法度,无不遵照执行。而他们却是在臣僚的教育下长大,他们的责任范围,便是这群文臣所安排的……甚至其处理政务的是非标准,都不能违反文臣制定的标准,不能掺杂个人情绪,否则便会遭到无情的批评和劝谏,直到皇帝改正为止。
这种权力的变迁,尽管在表面上很含蓄,但实质上却毫不含糊。究其原因,是因为开国皇帝创建了本朝,同时也设立了作为行政工具的文官制度。而在建国百年之后,尤其是皇帝接连怠政的最近一个甲子,文官集团早已成熟,完全可以独立运转国家机器。所以,御前陈奏毫无悬念的流于形式……所有陈奏的内容,都已经在之前用书面形式上达,并按照事件的重要程度,依次由各部院、内阁、乃至廷议集体决策出来,只有必须让全体官员获悉的事情,才在早朝时重新朗诵一过……其实就连这一项也没有必要,因为内阁会通过廷寄,将这些文件以书面形式下达给各衙门。
而万历要做的,便是安静的听大臣们汇报,然后不停的准奏……因为按照‘陈五事疏’后定下的国策,他不能压住大臣的奏章,当然他也可以不准,并提出自己的意见,但那意味着否定了各部院、内阁、乃至全体大臣的意见,他必须拿出充足的理由,摆事实、讲道理,使被否定的人心服。
但讲道理是大臣的专长,辩论一百次,皇帝也不可能赢一次。因为他的年龄、学识、经验乃至权谋,都全方位的不敌于那些历经三朝,精明的如妖孽般的大臣。
万历一直很困惑,大臣们明明把‘圣心独裁’、‘乾纲独断’挂在嘴上,自己这个皇帝却为何什么都做不了主?原先他以为,那是因为自己还小,不够资格担当国务的缘故。但大婚之后已经数月,还是没有任何改观……早朝依然是走形式,所有的奏对都是程式化的。
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。敏感的万历皇帝,自然能感觉出,这种可怕的程式化,严重削弱了自己的权威。那次严重的冲突之后,他渐渐意识到,大臣们所需要的,只是一个个性平淡的皇帝,作为天命的代表,其任务就是演练各种礼仪,作为政府合法的象征,也就是代表天命。说白了,就是皇帝最好毫无主见,才能更好的代表天命……就像他的曾叔祖弘治皇帝,父亲隆庆皇帝,越是谦抑温和、听凭大臣们的摆布,大臣们便越是称颂他为有道明君,并希望后世皇帝以他为榜样。
原来所谓的‘亲政’,其实是‘亲争’,就算你是皇帝,也得撸起袖子来,露出后槽牙的全力去争,大臣们从来不会把权力主动奉还……万历不想像自己的父皇那样,成为一尊高踞金台的泥塑,他认为那是被绑架的皇帝;他更希望像祖父那样权掌天下、随心所欲,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皇帝。为了达到这一目的,他曾经在大婚之前,便用强留张居正,和廷杖胆敢反对言官,向文官展示自己的铁腕……朕已经长大了,成为一个迥异于先帝那样的皇帝,你们最好放聪明点!
事后万历反思那一次的教训,他开始后悔那次听了张四维的话,用罪己诏结束了那场纷争,他觉着自己应该再强硬一些……像自己的祖父那样,把所有不肯听话的大臣,管他一百还是二百人,统统廷杖,然后都赶出京城去!那样才能天下太平……然而像上次那样的轩然大波,毕竟是多年不遇的,绝大多数时候,朝堂上还是死水微澜的……尤其是张居正去后,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不存在了,辅沈默开始用温和的手段,安抚被张居正整得死去活来的朝廷和地方官员,比如将考成法的考核标准,从完成九成减为八成;对没完成任务的官员,他也再给一年的观察期,再次完不成,才会处罚。
如此种种,使辅大人宽仁的名声达到了顶点,百官也从张居正的高压下松过气来,俯称颂还来不及,又怎会给他找麻烦?
没有机会举起大棒,万历想要拿回权力,就太吃力了。公平公道的说,他确实是个早熟的君主,无论是先天的聪明才智,还是后天得到的教育,都要过他的父亲。所以为了争回自己的权力,他可谓下了很多苦功夫……为了以高贵的仪表,给臣僚们以深刻的印象,让他们认识到君主的成熟。万历特意向戏剧演员学习了声,并按照太祖皇帝制定的礼仪,要求自己的行为举止。他的坐姿端庄威严,动作优雅沉稳,神情泰然自若,声音自丹田,深沉有力,并有余音袅袅……果然令不少大臣称颂他是少年英主。
为了能加重权威,他每天都要亲自批阅奏章。奏章大体分为两种,一种是各部院以本衙门的名义,呈送的‘题本’,上面的内容大都属于例行公事,很少会引起争执。另一种则是京官以个人名义,呈送的称为‘奏本’。上面呈奏的事项,十有**是本职之外的。比如夺情事件中,上疏的吴中行和赵永贤是翰林官,艾穆和沈思孝乃刑部司法官员,邹元标更是通政司的观政,这些人上的就是‘奏本’。因为属于个人的批评或建议,所以事先不必通知自己的上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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